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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祁云枝
第一眼在图册中见到塔黄时,简直惊为“天物”。
不远处的雪山正在融化,稀薄的云雾间,一株比人还高的黄绿色植物,在遍地湿润的碎石间葱茏、醒目,周围看似荒芜的山峦,因了这玉树临风的“美丽裙摆”,竟也生出无限的诗意。
真的难以想象,在稻城县木拉乡麻格同村海拔4000米以上的麻同拉域,这高达2米的大个子草怎么生存?它难道不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么?在狂风肆虐的环境里,长高可是需要勇气的——紧贴地面、周身被毛,才是王道,身穿“棉毛大衣”这样的保暖措施,不就被各种雪莲和雪兔子(一种植物)所采用么。塔黄,为什么是个例外?
对于高山植物来说,流石滩大约是绿色生命能够抵达的上限,再往上走,就只剩下裸露的冻土和终年难以消融的冻雪和坚冰了。有人说,流石滩是严寒把石山给冻碎了,成为遍地的石头。的确,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流石滩,年均气温始终徘徊在-4℃以下,最热月的均温也不超过0℃,加上经年累月的强风怒号,没有特殊装备的植物,难以招架如此恶劣的环境,纷纷香消玉殒。
然而,塔黄却用美丽强韧,甚至是张扬的生命,告诉我们:智慧,可以创造奇迹!
这智慧,凝聚在塔黄的性格里,凝聚在那一张张近似于透明的大苞叶上。
塔黄其实是知道高山植物的苦与痛的,它非常清楚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它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5到7年的寿命中,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里,它都朴素得如同一株白菜,匍匐在流石滩上,汲取阳光雨露,和狂风严寒抗争。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年,也就是开花结果的这一年,它的性情和外表都会突然间改变,它不再隐忍、不再矮小平凡,取而代之的是张扬和华美。从这个时候开始,它华丽转身,跻身为高山流石滩上“身材”最高、最靓的草本植物。
隐匿一世,只为了花开一时。这点很像竹子的生活方式,一生只开一次花,结果后生命了结,但塔黄开花的样子很美艳。
时间进入盛夏,这里的冰雪却刚刚消融。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从白菜叶子似的莲座样基部,慢慢抽出一根“擎天玉柱”,这高达1.5~2米的“玉柱”,是塔黄的巨型花序,花序由下向上逐渐变细,在花序的外面,覆盖着一层像瓦盖一样的苞片。这苞叶是半透明的,每个心脏形的苞片都向下悬垂包裹,苞片的中心鼓起来,苞片的边缘则紧紧贴合着下面的苞片,就这样一片搭盖着一片,上片搭在下片之外,一层层叠加上去;色彩也由翠绿逐渐过渡到金黄,远观如可爱的宝塔。
在我眼里,它更像是身段婀娜的少女,去赶赴重要舞会前精心制作的礼服裙裾。仿佛一转身,整个世界都会旋转在她的裙裾下。
轻轻揭开一个苞片,当里面一簇簇小花映入眼帘时,你会恍然大悟:原来,塔黄把自己捣鼓得如此别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非常的科学。
全身上下这些覆瓦状的半透明苞片,犹如一个个小型温室。吸纳阳光的暖,汲取月色的美——白天阳光耀目时,苞片会阻挡紫外线的强烈辐射,而让内部的温度得以在光照下攀升;到了夜晚,外部气温骤降,因有苞片的包裹,热量不会轻易散出去,这样内部的温度会明显高于外界。此外,苞片还可以阻挡疾风骤雨的侵袭……如此这般,苞片里的小花和未成熟的果实,在生存条件恶劣的雪域高原,依然可以安心地做“温室”里的花果。
当我们在北方为南方植物因建造了越冬温室而沾沾自喜时,岂不知,塔黄一经长成,就拥有一个个纯天然精巧绝伦的迷你型温室。
雪域高山上,一种名叫蕈蚊的昆虫,显然也知道这种“温室”的妙处。塔黄的温室,也是蕈蚊的育婴室。塔黄开花时挥发的“2-甲基丁酸甲酯”,在传粉蕈蚊的眼里,是一种精密的化学“导航”,它会指引蕈蚊在空旷的流石滩上快速发现自己。
雌雄蕈蚊双双赶来后,会在苞片外交配。之后,雌虫会进入苞片内,从此享受起风雨无侵、张口即食的安逸日子。
在此过程中,粘附在蕈蚊身体上的花粉,会在它到处进餐时传递到柱头上,帮助塔黄实现受精。末了,蕈蚊还会将卵产入一部分花的子房里。子房内的卵,在塔黄种子即将成熟时开始孵化成幼虫,并以成熟的种子为食,直到幼虫完成发育。之后,蕈蚊爬出果实,下到地面钻进土里化蛹越冬,第二年六月份,又羽化成虫,开始下一个世代的轮回。
想必,此时的塔黄也很满意,自己只贡献了一部分种子,蕈蚊就帮自己完成了子孙繁殖的大业。
至于塔黄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为什么要生得如此高大?我个人以为,这是塔黄希望自己成熟后的种子,在搭上高山劲风的便车后,能走得更远一些吧……
没有前几年在冰雪严寒中的默默积累,也就没有最后绽放的华美。
人生也同样。曹雪芹十年磨一剑,增删五次,方成《红楼梦》;司马迁用毕生的精力,成就了《史记》……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看来,塔黄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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