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城皮洛遗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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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民俗文化

作者:郑喆轩

稻城皮洛遗址的故事

2021年4月至11月,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在青藏高原东南缘,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稻城县皮洛遗址进行发掘与系统调查,揭露出自中更新世晚期以来连续堆积的多个文化层,在上百万平方米的遗址范围内,发现数以万计包括典型手斧在内的石制品,以及古人类居住活动面等丰富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存,揭示出青藏高原东南地区古环境变迁与文化发展序列,清楚再现远古人类征服高海拔极端环境的历史画卷。

本文以作者的亲身经历还原皮洛遗址工作的缘起、发现及发掘的过程。

缘起

川西高原所属的青藏高原是我进入四川工作以来最后踏足的土地,区域的地形地貌特点、零星久远而模糊的旧石器线索、独特的自然民族风情都深深地吸引着我。2019年1月,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周科华在展望新年重点工作任务时提到了川藏铁路调查,我第一时间主动请缨,向周院长汇报基建和旧石器时代摸底调查相结合的工作思路,并最终获得支持,这也成了其后川西高原及四川持续不断开展系统旧石器时代考古调查工作的最初契机。

前期调查

2019年3月,在冰雪未消之时,我带队进入甘孜藏族自治州首府康定市,正式踏上高原,一边沿川藏铁路红线做基本建设调查,一边探索川西高原独特的地形地貌特点并寻找可能存在的旧石器。虽然,前期我们通过卫星地图已对区域地形有所预期,但翻过折多山后,宽广的河谷,绵延的阶地,深厚的第四纪黄土还是深深地触动了我。刚好铁路红线跨过山下的二级阶地,按照既往经验,这里即使没有旧石器遗存,应该也会有新石器之后的文化遗存发现。然而,我们在持续一周多仔细拉网式调查和勘探后却一无所获。这片高原仿佛真是一片历史的荒漠,我们初始的热情转变为浓厚的挫败,高原反应导致的头痛及疲惫更是乌云压顶般让人喘不过气。

庆幸的是短暂失落过后的我们相互鼓励,不断总结经验,及时调整思路,一步一个脚印地坚持了下去。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3月31日,我在康定市新都桥镇一处两河交汇处的前凸阶地上有了明确发现,是一件旧石器时代非常有代表性的工具——手斧。手斧在旧石器专业知识架构中就仿佛是简单的加减法。记得刚发现时,我却有点自我怀疑,连忙呼叫不远处的师兄陈宥成,结果他也迟疑了一下,但很快我们就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喜悦和确信的光。这个发现仿佛拨云见日,一下子就晴空万里了。

其后,在川藏铁路调查任务完成后,团队便转入了旧石器时代考古专项调查。至今,我们团队每年在春、秋季的高原上都会各规划1个多月的专项调查。目前川西高原的旧石器地点已经从无到有、由点串成线,现在更是初步呈现出一个广泛分布的早期人类迁徙图景。

因为高原上的工作并不总是一帆风顺。高寒、低压、缺氧的高原环境下,身体的基础消耗要远大于低海拔地区。在调查过程中,由于旧石器遗存一般分布在高处,绝大多数潜在的地点都不通车,我们的调查只能靠爬、靠走。高原上爬山是非常酸爽的体验,而这种体验我们有时候一天要经历几十次。很多时候,我们在茫茫的高坡上连续好几天走到迷茫,甚至走到自闭都没有任何发现;当然有时候,发现又接踵而至。我们也不止一次直面过孤狼,时不时会碰到骤然而至的大雨冰雹,至于下午3点吃午饭或者简单就着冰山上刚融化的新鲜矿泉水一起啃几口干粮更是常有的事。

就在这样艰苦而又坚定的工作中,我们在2020年5月发现了皮洛遗址。

发现

皮洛遗址的发现可以说是必然中的偶然。

2019年4月中旬,当时我们只是短暂在稻城做了最基础的地貌勘察,在距离皮洛遗址不足1千米的高坡上驻足观察地貌时就已远远地看到了皮洛。可惜当时已是下午4点,我们必须赶往理塘县住宿并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虽然没实地前往,但皮洛的种子已深深埋在了我心里,其后的1年中更是偶有回想。于是,2020年4月到5月的调查规划中,我便将稻城作为当季调查的重点,并在调查稻城时,很快发现了如今的皮洛遗址

皮洛遗址虽然平均海拔非常高,约3750米,但在稻城这片区域,它绝对是古人类最理想的栖息之地,它的地形平坦开阔,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动植物资源比较丰富。

2020年5月11日,我们初登皮洛,第一反应就是“好大好平的一片阶地”,它南北长约2千米,东西宽约0.5千米,哪怕没有石器发现,我们团队调查完也要2天到3天的时间。幸运的是我们在当天就发现了少量的石核、石片。12日便发现了第一件典型的手斧,很快又发现了第二件、第三件,当时我便预感到这个遗址“不对劲”。14日非常震撼的场景出现了,在其中一个区域,地表暴露的石器简直俯拾皆是,光手斧都采集了差不多20件。犹记当天上午天朗气清,午后却逐渐漫天乌云,很快开始刮风下雨,接着黄豆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在正常情况下,看到天色明显有问题,我们会很快下山避雨,但当时整个团队都陷入一种莫名的状态,宁愿一边被冰雹砸得皱眉头,一边憨笑着弯腰捡“石头”,也不愿收工。直到所有人的防雨衣裤都湿透,才哆哆嗦嗦地跑下山。

发掘

在国家文物局指导下,2021年4月底,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对皮洛遗址开展了主动发掘,到11月末撤下高原。

无需翻开日记,皮洛遗址每一阶段的发掘历程都历历在目,作为一个基础发掘人员平均年龄不足28岁的年轻团队:既往没有田野考古经验的实习生纵迎,刚接触旧石器考古的技工王道宽,仅有旧石器考古调查经历的技工柳江、秦建红……对从来没有连续高原工作时间超过2个月的所有人来说,皮洛遗址长达7个月的发掘都是一个虽然开心但又相当艰辛的过程。

首先是发现的兴奋和喜悦。虽然2020年5月皮洛遗址发现及10月初步勘探时都有较好的预期,但未正式发掘之前,一切都还是雾里看花。所幸前面长期系统的基础工作没白费,第一轮两个10平方米的发掘区就在草皮下的②层发现了典型的石器,明确了第一个文化层,第三天就在③层发现了第一件手斧,后来更是明确④层、⑤层直到⑧层都有早期人类活动。哪怕是现在,作为发掘者,我都觉得挺不可思议。因为皮洛遗址无论从规模、地层、遗物、年代等诸多方面都有很多超乎想象的地方,就像一部精彩的长篇侦探小说,每一章甚至每一句都扣人心弦,每个月甚至每周的发掘都让我们激动和兴奋。

然后是发掘过程中的艰辛和坚持。高原缺氧、低压的环境导致日常的睡眠和饮食质量欠佳;野外常态性的大风、频发的极端天气、频繁的冷热交替和强烈的紫外线更是让队员们“脱了几层皮”。高原上天气就像川剧变脸,有时候一天里阴晴雨雪加冰雹会来个全套,搞得我们穿衣服都是春夏秋冬混搭风,最难受的是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刮大风,发掘初期,工地买了一个能抗6级风的帐篷,支起来的第三天下午就被吹破了。夏季频发的暴雨让我们陷入反复加班和返工这种特别疲惫和沮丧的循环。过了10月,防风的冲锋衣和保暖的羽绒服形同虚设,早晚都冷得跳脚……

最后是感谢。目前皮洛遗址已有一些阶段性的发现,这些来之不易的发现背后离不开国家文物局、四川省文物局的科学部署和大力支持,离不开高星、王幼平等专家无私的指导和帮助,更离不开团队成员在高原上的孜孜以求、艰苦奋斗。

随着高原工作的不断深入,我愈发感慨和感动于早期人类的艰辛和伟大,因为我们在现在先进的生产力水平和良好的后勤保障条件下,面对高原上长期的生活工作,都时常觉得特别辛苦、难熬,偶尔会有抽离、躺平的冲动,更何况10余万年前的皮洛先民。他们成千上万次地反复踏上高原,来到皮洛遗址,不断地适应、学习、总结,不断地挑战自我,挑战人类自身的极限,我想这应该也是镌刻在我们人类基因里的开拓精神。

持续的高原考古工作,有汗水也有喜悦,这些点滴是我们皮洛考古人也是广大基层考古人的日常。历经百年,一代代的考古前辈筚路蓝缕、不懈努力,如今,在努力构建“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考古学背景下,作为新一代的考古人,我们拥有更好的工作基础,也将用更加饱满的热情去探索未知、揭示本源,让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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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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