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情走远了,远到西藏的天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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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爱情走远了,远到西藏的天空之下

我曾经有过一个藏族女朋友,她是我了解藏族文化的窗口,是她带我真正进入了这个异族文化的核心部分,去除掉一切偏见和误解,克制住所有轻慢和视而不见,真正触碰到最内核最精华的部分。

她是唯一一个我拿刀口对着她,却对我微笑的人。

我喜欢去她那里吃藏餐,最好的藏餐,餐馆里是做不出来的,拉萨最早的“赞普宴”做不出来,现在流行的那种网红风的店子也做不出来,必须是要爱你的人才能做出来。

至于就餐环境,那实在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我们会跑去树林里吃午餐,然后爬山,等爬到山顶的时候刚好夕阳会上演它一天一次的壮丽演出,把一大团变幻着通红色彩的云推向我们,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我们运转。

不不不,她不是你想象的“牧羊姑娘”,她是个工程师,学历比大多数人都要高。

但是她管我叫“雅”,牦牛的意思,因为我那时候蠢得像一头牦牛,冒冒失失而不自知,只知道低头吃草,受了惊就会像块石头一样跑起来。

我管她叫“放牛的”。

放牛的教会了我很多关于西藏的一切,比如爬山,比如追着狐狸撸,比如去大草原上淘气,比如吃藏餐。

作为一个汉族人,我刚开始根本吃不惯那玩意儿,认识她以后她拉着我去吃,我脑袋摇得都快拖影了。

她却笑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捏住我耳朵说你这个犟牛。我不吃藏餐是因为受不了酥油味道,那玩意儿在当时的我看来有一股可怕的味儿,可以阻止你吞下任何东西。她说你别管,你先给我吃,吃过再说。

她就用一个木碗给我捏糌粑。

先是放进青稞面,一点点糖末,然后是一块金黄色的酥油。

她洗干净手给我捏糌粑,我提心吊胆看着,她一直在憋笑,我知道她在笑话我,笑话我吃个糌粑就跟上刑一样。你女朋友给你做吃的就是这样,你敢不吃她就敢打你,你捏着鼻子吃下去她又会笑话你,女朋友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生物。

她的手指在木碗里飞舞,不得不说很好看,手指细长绵软,白净匀称,然而它却在捏某种可怕的东西。

很快就捏出了一块糌粑。

到我把它吃下去的时候了…

我脸上带着受刑的表情把那东西塞进嘴里,却是一股意外的清香,混合着青稞的芬芳和一股奇妙的奶香味,青稞面在嘴里散开,很快整个口腔到胃里都是暖融融的牛奶味道。

她笑得不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拿着木碗捏糌粑的手却没有停,直到我把一碗糌粑全部吃下去。

我说你这不是酥油嘛。

她说你以前吃的都是不好的酥油,吓唬你们这些甲米措的,真正好的酥油,用来给心爱的人吃的那种,就是这样的。最新鲜的,早上打出来的,最好的牦牛奶打的,比这个还要好吃,比这个好吃多了。

我说那是什么味道?

她说,你再努力等等,加油,你就吃到了。说完拿眼睛盯着我,像是一汪雪山下的湖。

作为一个汉族人我当然也不懂藏族的餐桌礼仪,她的话说就是跑进餐厅的牦牛。事实上那时候我对西藏、对藏族文化也没什么兴趣,只知道有这么个存在,却不知道这个存在意味着什么,像所有浅薄自负的人一样自以为是又漫不经心。

她说我就是一头傻牦牛。

我确实那时候黑黑壮壮的跟个牦牛一样,跟她一起爬山,搞出高原反应的反而是她,回来我就笑话她,你藏族人还没我汉族人能爬山。她就打我,说你也不看看你老家海拔多少?你就不是山上长大的?

然后咬着牙说,你个傻牦牛,我要把你杀了吃肉。

吃牦牛肉无疑是最开心的事情,牦牛肉的吃法很多,最好的牦牛肉可以生吃,也可以炖,可以烤,可以做牛排,但是最好吃的还是清水煮。牦牛腿肉一般来说又老又柴,别的吃法都不好吃,这时候就切成小块,先把水烧开然后丢进去,用高压锅压五分钟就好了。捞起来刚好煮去了血水但是又还很嫩,每人用一个小刀削着吃。她煮肉,我就调辣酱,川味的,配上藏式水煮嫩牦牛肉最好吃了。

她说的,想不到你个傻牦牛还会调辣酱。

辣酱简单得要命,辣椒油、酱油、醋、白糖、生姜和蒜剁成碎末,搅和搅和就好了。再放上香油、麻油和葱、香菜,蘸什么都好吃。

可是我煮不好牦牛肉。

不是太老,肉发硬,就是太嫩,还有好多血。她说我舍不得吃牦牛因为我傻得像个牦牛,我说你弄我们汉族的吃的你也不行。她说你胡说呢,你个傻牦牛去我们家肯定我妈也说你是傻牦牛,我去你们家,你要是不说我是藏族的你妈肯定发现不了。我说不可能。

她说你们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过年吃饺子,元宵节吃汤圆,你们四川人还要吃叶儿粑吃冻粑酿醪糟腌腊肉做香肠打糍粑,而这些,我全都会。

我眼睛瞪得跟牦牛那么大,“不可能!”

“我学过。”

“你学这个干什么?”

她看着我笑,不说话。

煮得恰到好处的牦牛肉,要横着肌肉纤维切,切下一小条然后蘸酱吃,肉嫩嫩的不塞牙,有一股让人满足的丰富味道。

我是个嗜肉如命的人,这么好吃的牦牛肉会让我吃到胃里反酸都停不下来,连骨头上的筋都要剔下来吃掉。吃得正欢的时候她打断了我,说,“你还真是个跑进餐厅的牦牛。”

我不知道怎么了。

她说,“不可以把刀口对着别人削牛肉,那是不礼貌的,刀口要对着自己往里面切,这样,这样,不然别人会说你不讲礼貌,脾气不好的会骂你的。”说着她就手把着手教我,头发就在我鼻子下面晃,一股桃花的香气钻进我鼻孔里,我就用鼻尖去蹭她的头顶。

她就打我,“我跟你说正事呢,你这样跟我们藏族人吃饭会挨骂的!”

我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记住了。

她又把眼睛弯起来笑,搂住我的头说,

“傻牦牛,不要说对不起,你用刀子对着我又有什么呢?你就是用刀子割我我也愿意的。”

“我爱你啊。”

后来我也没有吃到她最好最好的酥油,她离开我远去了,在山的那一头的那一头的那一头。

我还是会跑去山顶上看日落,像以前那样望着红色的云涌过来,然后趁着天黑之前赶紧跑下山去,身边却没有了那个蹦蹦跳跳催着我快跑快跑的身影,天黑了看不见就下不去了,我们会跑得气喘吁吁又止不住的放声大笑。

她就在红色的云涌起来的那个地方吧,山的那头,翻过无数的雪山,路过无数的云,穿越无数的河流,趟过辽阔的草场,飞过望不到边的海洋,去到遥远的远方。

不知道她在那里开心不开心,能不能吃到最好吃的牦牛肉,吃到故乡的酥油?

她的故乡,成了我的故乡,她的远方,依旧是我的远方。

我学会了无数的餐桌礼仪,懂得了无数的藏族文化,典故、书籍、礼仪、传统,我甚至比她那时候知道的还多,却没有人可以倾诉了。我想告诉她,她学会的那一切,腊肉香肠粽子元宵,我也会学,我也会替她做,我也会煮嫩嫩的牦牛肉,我也会捏香香的糌粑。

她却听不到了。

我甚至能像个地道的藏族人一样参与任何宴席,从三朋五友的小聚,到婚礼葬礼寿宴,都没问题,一切礼仪都不会出问题。

然而也就索然无味了。

真正爱你的人,不会挑你的礼仪的。

你拿刀子对着她都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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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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