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亚丁-中篇

第一次来到亚丁，是个难忘的夏日午后。我们3点半才赶到洛绒牛场，时间有点晚了，没有理会下山游客的劝说，又用了一个小时拼命爬上牛奶海，已不见游人。此时头顶是云雾缭绕的天空，太阳隐去，不见神山，牛奶海也在暗淡的光线下安静下来，只有湖面边缘不时闪烁宝石样的光泽。我们走得那么辛苦，恐怕却要一无所获了。

然而，当我继续爬上五色海边的高坎，或许是因为我的执着，或许是我的运气，山顶的云忽然散开，我身边两侧的仙乃日、央迈勇雪山在云间浮现，竟然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远处则隐约可见雄迈的夏诺多吉。而我原地360度向四周眺望，发觉自己竟然被三座神山包围，三位菩萨此刻突然现身，瞬间令我有种血液沸腾、热泪盈眶的激动。

由于相机故障，我的第一次亚丁之行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当时，我呆立原地，一遍遍地环视雪山、海子，试图记住这一切。心理冲击更难以形容，事后我只能这样向朋友表达：太近了，以至于我感觉一伸手就触碰到菩萨的脚趾，一抬腿就能爬上菩萨的膝盖。

在高原，往往山是神山，湖是圣湖，都是有精神依托的神明化身。高原的海子（湖泊），是有灵魂的。藏人对神山圣湖的崇拜，源于藏区的原生宗教——苯教。苯教教义认为万物有灵，并加以崇拜，比如大山、大湖、古树、巨石，等等。这一传统与后来的藏传佛教相融合，使得藏传佛教信众延续了转山、转湖的习俗（汉地佛教没有这些），以及各种自然崇拜的文化符号。

比如在五色海边，你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玛尼石堆，在转山路上尤其垭口附近也如是，而转山行程最后一段的森林里（亚丁越野赛29公里组、46公里组的重叠部分赛道上），有些老树的树干上也被虔诚的转山者塞进许多小石头，藏区可谓万物有灵啊。（玛尼石堆的“玛尼”二字又做“嘛呢”，是藏传佛教六字真言、观音心咒：“嗡嘛呢叭咪吽”的简称。）

这现象背后的原理并不难理解。牛奶海是个古冰斗湖，它的水来自仙乃日的冰川融水。在春暖花开的5月到8月，大量融水冲刷仙乃日的大理岩山体（大理岩主要为白色，上图左下角便是水流冲下来的白色大理石块，路过牛奶海时不妨徒步过去看看），流入牛奶海后，这些大理石矿物在湖边水浅的地方沉积，便会呈现出一圈牛奶似的乳白色。而随着秋天到来，气温渐冷，冰川融水减少直到停止，湖面随之萎缩，乳白色也会淡化，湖边透出来更多的黄绿色（因湖水中有水藻）。所以，并不是什么时候来亚丁，你都能品尝到最正宗的“牛奶”。

尽管牛奶海就在亚丁越野赛徒步组和46公里组的赛道上，但五月初的比赛时间还是略早了一点，天气还不够暖和，缺少冲刷大理岩的冰川融水来补充牛奶色，所以，你看到的有可能并不是最美的牛奶海。那么七月再来一趟吧，除了牛奶海，你还能看到最生机勃勃的亚丁。

不知为何，网上很少有人讨论她，是因为觉得她不够美？还是认为她不够重要？又或者，转山者一般都在这里努力赶路，无暇顾及她的存在？可是我在第一次转山时，却被她惊艳到了。

那次出发前我研究过地图，知道有个海子就在路线前方，但走过五色海、牛奶海后，或许我已经有点审美疲劳，对金果洛错失去了期待。然后，就在那个多云的下午，她不经意地出现在前方的一大片U型谷中。

后来几次转山，主要是在秋季万里无云的天气，湖面上由于缺少多云条件下的光影变化，其色彩虽如翡翠一般美丽，但却少了我第一次所见的那种变幻莫测的神秘感。

在藏语里，一般将她称为“卓玛拉错”。我们可能都知道“卓玛”是个常见的藏族姑娘名字，“卓玛拉”加上了“拉”音，则是对“卓玛”的尊称。（类似地，“阿妈拉”是对妈妈的尊称）

但是，“卓玛”本身也是有含义的，它是“度母”的意思（藏传佛教中度母是观音菩萨的化身）。因为仙乃日就是观音菩萨，而且，仙乃日左右两翼山峰各代表白度母、绿度母，那么山脚下的这个海子叫“卓玛拉错”就非常合理了。

对于亚丁越野赛的各组参赛选手而言，由于珍珠海距离冲古寺很近，位置便利，所以赛前可以到珍珠海徒步游览作为海拔适应活动，从冲古寺出发往返珍珠海仅三公里左右，爬升约200米。

如果让我用亚丁风景制作一副扑克牌，牛奶海至少是张老K，而波用错，至少得是张黑桃A吧。波用错湖水不如牛奶海蓝，但波用错的风景，绝不是看一个湖那么简单。你可以试试在波用错周围任何一个山坡上登高眺望，各种角度的美景都有可能把你电到！

这里恐怕是罕有外人到过的地方。因为过去几年，我不曾见到“三神山同框”的照片。我还记得当初吕玲珑先生拍摄亚丁三神山一字排开的照片时，拍摄地点是选在海子山上。所以我完全没想到，其实我们并不需要走那么远，就在距离冲古寺7公里的波用错湖边，你就能同时将三座雪山尽收眼底！

对于我们这些藏区外的人而言，转山几乎等同于一次徒步拍照的旅程。但对藏人而言，心境可谓大相径庭，他们心怀信念，虔诚祈福，有的满腹心事来祈求菩萨保佑。我每次所见藏人，他们在转山路上只做三件事：埋头走路、坐下休息、烧香念经挂经幡！（这里磕长头转山的比较少见）

其实，转山路并不需要从五色海边经过（46公里组比赛路线也不经过五色海），但因五色海是这里的圣湖，藏人往往会绕道翻越高差百米的山坡去湖边挂经幡。然而，对于游客最爱秀朋友圈的牛奶海，藏人通常只是默默路过。同样，在我看来非常秀丽，忍不住驻足欣赏的金果洛错，他们也是匆匆而过。

沿牛奶海右侧前行两三公里，是一个海拔46xx米的垭口，叫松多垭口（46公里组赛道的第一个高海拔垭口）。垭口密密麻麻的经幡是历次来此转山的藏人所挂，每一条经幡背后都是一颗祈愿的心，千万别以为经幡是景区的摆设。一部分准备充分的藏人还会在此烧香，朝拜的方向似乎是朝着央迈勇而非仙乃日，尽管这是在仙乃日的转山路上。

藏区文化认为，山有山神，而山路最高点的垭口，就是距离山神最近的地方，这里自然是撒龙达、挂经幡、烧香念经、祈求山神的最佳地点。转山路上的“烧香”，通常是烧松柏枝、撒糌粑，类似于煨桑，你会看到经幡附近不远处有石块堆砌起来的“炉子”。“经幡”由蓝白红绿黄五色布块连接而成，五色代表蓝天、白云、火焰、绿水、大地，上有经文和宗教意义的图案。“龙达”是一种正方形纸片，也是五色，印有图案，一般用于祭祀山神，所以多在垭口抛撒。撒龙达时藏人还会高喊“拉加喽”，是“神胜利了”的意思。顺便一提，在香格里拉镇的超市里就可以买到经幡和龙达，比赛中不赶时间的选手可以考虑一边转山，一边为自己和家人祈福。

像这样的烧香、挂经幡地点，在转山路线上还有多处。比如金果洛错过后的牛场、最后那个海拔46xx米的炮台垭口，以及炮台垭口下去两三公里的小牛场（此牛场在仙乃日北侧、略偏西，有非常好的仙乃日雪山景观），上述地点都在46公里组赛道上。

我们即将踏上的这条转山路，千百年来无数人曾经走过，我们不知他们去哪里了，只见留下的经幡在朔风中猎猎飞舞。而我们即将穿越他们走过的垭口，更像是穿越了千年时空。当你在比赛途中遇见这一切，不妨放慢脚步感受一下世间的永恒与短暂，先别管下个CP点还有多远。毕竟下山之后，有些感悟恐怕很难再找回来……